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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聯網消息(IItime) 2022年底,ChatGPT橫空出世,瞬間打破人類對人工智能的固有認知。緊隨大語言模型,Midjourney、Runway、Meta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文字、圖像、音視頻創作等多模態領域實現革命性突破。至此,一場前所未有的“智能風暴”開始席卷全球,人類社會正面臨前所未有之大變局。
千百年來,人類文明的演進,就是一部社會化大分工不斷細化的歷史,F如今,人工智能以其卓越的類人能力和超人能力,正在打破這一延續數千年的分工邊界。人工智能正由人的工具迅速演進為人的助手甚至伙伴,并與人類形成深度協作關系,人機協同創新時代已初見端倪。
由此,筆者推斷,人類社會正站在又一次社會化大分工的歷史性節點上,由“人人分工”時代朝著“人機分工”時代跨越,一個風云激蕩的時代來臨了!
這場歷史性跨越,將深刻改變人類社會的生產關系。隨之而來的是,高等教育也被推到了分水嶺,其功能定位、存在形態、知識生產、評價標準與培養模式等均面臨著顛覆性變革。
站在科技狂飆與人類行走的交匯點上,我們亟須重新審視人類的未來和高等教育的責任:
其一,何為人的主體性和存在價值?
其二,人的認知能力和成長過程將如何改變?
其三,大學將何去何從?
在這場正在到來的文明范式革命中,人的主體性正被消解,其存在的價值正被削弱,人類有可能集體走向迷失。而守護人的存在價值,是我們應對這場大變革之關鍵所在。
在諸多應變之策中,教育無疑肩負著最根本的歷史使命。教育所面臨的不僅僅是技術適應性問題,也不僅僅是知識傳承與創新問題,而是如何在人機分工時代存續“人之為人”之根本,堅守人的主體性等重大原則性問題。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挑戰,當前的高等教育體系囿于工業文明范式,亟須快速啟動一場深刻的教育范式革命,回答好“怎樣培養人”等一系列時代命題。
要答好這場時代大考,高等教育唯有以未來為向度,深刻理解“人機分工”時代的新規律和新圖景,深度把握人類文明的嬗變原則,并自覺踏入涅槃之路,才能重獲新生。
一、人類社會即將進入“人機分工”時代,將面臨風云激蕩的大變局
回顧人類歷史,農耕文明數千年的緩慢演進是一種量變式的積累過程,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文明在自然節律中不斷進步。從農業社會跨入工業社會,人類的發展實現了質的飛躍,機械力、電力突破人力限制,重塑生產關系。而后,信息文明的興起又形成一次質的飛躍,計算機與互聯網的結合打破時空壁壘,將知識鏈接在一起。其間,數據流動催生知識經濟,虛擬世界初現端倪,人類社會實現從實體物理連接向虛擬空間連接的數字化轉換。
如今,世界幾乎一夜之間跨入了人工智能時代。對人工智能的認知,人們莫衷一是。筆者認為,所謂技術迭代論、工具論、創新短板論都存在認知偏差。人工智能所帶來的一切變革,將遠遠超越單純的技術迭代邏輯,甚至難以用傳統意義上的質變來形容,它所呈現的將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裂變”特質。
這種裂變特質表現為數據、算力與算法在特定臨界點的匯聚爆發,既觸發技術的指數級激增,又推動人工智能從識別、生成、思考、推理等維度釋放巨大能量,進而形成“核爆”式的生產力。
在這一裂變進程中,人機關系將經歷根本性的升級轉型,由傳統人機交互模式轉向人機交流模式,人與機器開啟深度對話和思想交流,人工智能如同一個新的“物種”,第一次以“合伙人”的身份介入人類社會,不僅打破人類固有的社會秩序,還將作為“認知中介”重塑人類理解世界的方式,并由此引發人類生存性危機。
(一)人的主體性正讓位于人工智能
長期以來,在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過程中,人類憑借其獨有的知識庫以及推理能力、創造力、想象力、實踐力,構建起相應的價值體系與社會規范。
然而,當AlphaGo在圍棋領域超越人類頂尖棋手,當Claude展現出對復雜語言的深刻理解與生成能力,當人工智能生成的影像作品在專業競賽中拔得頭籌時,人類作為“萬物之靈長”的獨特性正在消失,人工智能憑借其算力、規模和多維認知優勢,其知識水平將大大超過人類。
與此同時,知識生產的外包將加深人類對人工智能的依賴。由于人工智能不透明的黑箱機制,使得人類無法理解其知識生產的邏輯和過程,只能被動接受其輸出結果。這種對人工智能的無條件依賴,是對自啟蒙運動以來“科學方法”的根本挑戰。人類曾確信的獨特而不可替代的主體性正被撼動。
人的主體性的動搖,使得“人的異化”這一經典命題再次浮出水面。早在工業革命時期,馬克思便深刻洞察到人在現代生產體系中的異化現象,從勞動產品、勞動過程、人的類本質、人與人關系的四個維度揭示異化的本質。這一洞見,為人們理解當代人工智能所造成的人類異化問題提供了理論工具。
當下,算力、數據與算法正在成為新的關鍵性生產要素,呈現高度集約化趨勢,并與傳統的土地、資本和勞動力共同構成新型生產要素體系。未來,核心生產要素或將從實物資本轉向數字資本。人類的創造性表達、情感投入、經驗積累等勞動成果,正被人工智能系統采集、學習和復制,這些數字勞動是一種隱性生產,被技術平臺無償占有,形成智能時代的勞動異化形態。
而當大語言模型介入決策過程,當算法邏輯引導行為選擇,人類更是在認知模式和存在方式上被異化,并逐漸演變為一種反向擬態。人類在行動、思考等方面逐漸信任機器、依靠機器、依賴機器,甚至主動調整自身思維與行為模式,以適應機器的組織邏輯與思維進程。最終,人呈現出一種明顯的機器化傾向。而與此同時,機器在智能化進程中,卻朝著“人化”的方向演進。
當人的機器化傾向達到臨界點,與機器的“人化”實現匯合,人機邊界消弭,人工智能將人的行為變得透明,人的主體性將經受全方位沖擊,并由此引發“人將不人”的危機。
(二)人類社會將邁入人機分工時代
恩格斯概括了人類社會的三次大分工,“游牧部落從其余的野蠻人群中分離出來——這是第一次社會大分工”;隨著鐵器使用,“發生了第二次社會大分工,手工業從農業中分離出來”;而商品交換的發展,則催生了“一個第三次的、它所特有的、有決定意義的重要分工”,出現了專門從事交換的商人階級。這三次分工貫穿人類從原始社會到工業文明,均基于個體能力、知識結構和社會角色差異的因素。
而“任何新的生產力,只要它不是迄今已知的生產力單純的量的擴大,都會引起分工的進一步發展”。馬克思這一論斷,揭示了生產力質的飛躍必然打破舊的分工格局。
人工智能作為一種超級新質生產力,正在全面而深度嵌入社會實踐,推動又一次社會大分工的到來。與前幾次不同的是,此次分工從延續數千年的“人人分工”轉向了“人機分工”。
“人機分工”特征至少有三:一是分工主體的多元性,人工智能不僅參與生產,還通過生產活動參與意義生成和現實建構,成為認知行為體,打破人類獨占生產活動的歷史;二是分工邊界的動態性,人機分工形態將持續重構,人類專屬領域不斷被打破;三是分工關系的非對稱性,人工智能的全面應用將滲透諸多領域,人類正從絕對的主導者向合作伙伴的角色轉變。
在“人機分工”的勞動實踐中,人的角色還會出現兩極分化,一類人成為機器的“羅盤”,從事創造性思維與復雜決策等高階活動,主導機器的發展走向;另一類人淪為機器的“從屬組件”,在機器行走的軌跡上隨波逐流,最終蛻變成實為機器般的“機器人形人”,這兩種相背而行的結果恰恰揭示出“人機分工”的進化趨勢。
“人機分工”時代的到來,將引發人類社會前所未有的陣痛,首先體現在就業結構的劇烈震蕩。眼下的多數職位將被機器所取代,而未來新的職位數量將遠遠少于現有職數。正如麥肯錫研究表明,2030年前全球4億至8億人的工作將被自動化取代,美國、德國約有三分之一的崗位將被人工智能替代,失業風險全面擴散。這次結構性失業潮將席卷全球,傳統產業工人、白領階層乃至知識工作者都將面臨被人工智能替代的危機。那些曾經穩定的職業將在極短時間內消失,而新的工種崗位尚未形成,人類將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的轉型摸索期。
同時,薪酬分配體系也將發生結構性變化。傳統月薪制或固定工資將逐漸被項目分成、算法評估、技能補貼等多元模式所替代。薪酬方式、薪酬標準、勞務關系等將全面重構。勞動價值評估將從時間產出轉向人機協作成果、創新貢獻度等全新維度,分配標準向更精準衡量勞動價值的方向轉化,社會福利保障體系也將隨之改變。
我們必須清醒認識到,即將到來的社會分工大調整,其激烈程度將遠超歷史上任何一次產業革命,人類社會必須為此做好充分的思想和實踐準備。
(三) 現實社會圖景將被重新勾勒
人工智能將全面重構社會運行邏輯,從生產、生活、學習、消費到整個社會形態,一幅幅新的社會圖景將徐徐展開。
生產方式將呈現新貌。智能體按照每個人的個性化需求量身定做消費產品,生產線根據個體用戶實時偏好“呈現”每件產品的個性化細節,大規模標準化生產的工業邏輯被個性化需求的智能邏輯所取代。
工作方式出現新形態。現有的鐵飯碗將逐漸被打破,遠程辦公將成為常態,集群式的勞動模式將被分布式的勞動模式取代。一些人將成為超級個體,數字職業者將激增,算法審計師、算法工程師、人機協作師、人機關系協調員、通用人工智能訓練師等新型職業將不斷出現。
城市管理和治理實現高度智能化。交通擁堵將逐漸消失,城市智慧大腦預測并優化每一個路口的人流車流變化。垃圾分類、基礎設施維護、城市空間布局等實現系統性智能管理,城市治理和運行的每一個環節都將被納入智能化的協調體系。
人類居住環境及模式逐漸改變,由群居轉向散居。城市不再是生產、生活和消費的必需聚集地,城市空心化問題將成為未來趨勢。多數工作不再需要通勤,生活和娛樂活動不再受時空限制,人類生活的時空自由度將明顯改變。
家庭形態將發生重大變化,各類智能體接管撫育、照料和家務。人形機器人將深度走入家庭,人機關系將滋生情感,機器或成家庭成員,血緣關系將遭遇挑戰。
人際關系模式將由傳統人際交往轉向人際交往與人機交往并存的結構。虛擬社群成為主要場景,固定社會關系被臨時數字組織形態替代,社交對象將由算法基于性格、興趣、價值觀等進行匹配。
當這些圖景和人類現實世界交織疊加時,人工智能的沖擊將從技術表層深入文明內核,智能化不一定等于人本化,人類秩序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調整。
放眼全球,對人工智能發展主導權的爭奪已成為國家競爭的焦點。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將置于新的不平等世界秩序中,發達國家憑借其先發技術優勢,正通過控制算法架構、數據規則、算力資源構建新的世界霸權。尤為值得警惕的是,人工智能數據訓練中涉及的價值觀表述、歷史觀闡釋、認知表達角度等,將對國家的政治和意識形態安全造成巨大沖擊。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把握人工智能發展趨勢和規律,加緊制定完善相關法律法規、政策制度、應用規范、倫理準則,構建技術監測、風險預警、應急響應體系,確保人工智能安全、可靠、可控!泵鎸@一挑戰,把握人工智能優先發展和治理主動權十分關鍵。誰來掌控未來生產要素、誰來主導新型生產關系、誰來發展和引導人工智能未來方向,將決定未來世界的財富流向、話語權力和文明形態。
人類社會即將進入由人工智能引發的社會裂變期,這一過程的復雜和驚險程度將超乎想象,人類將承受難以想象的巨大考驗。在這個關鍵的歷史性時期,高等教育也將迎來顛覆性變革期。
二、高等教育將迎來顛覆性變革,遭遇前所未有的大挑戰
當大語言模型在各類標準化考試中擊敗人類考生,當人工智能系統在幾分鐘內生成的學術論文達到博士生水準,當一部影視作品的問世無需人工制作,當我們的認知半徑被人工智能無限擴展,當一系列令人震撼的現象還在不斷上演的時候,我們不難推測,延續數百年的高等教育培養路徑已經走到了歷史拐點。
隨之而來的是學習方式的根本性轉變。學生不再埋首于教科書,而是鉆研如何向人工智能精準發問;不再機械地進行答題訓練和對知識點的死記硬背,而是專注于如何從海量內容中萃取有價值信息;不再依賴教師的權威解答,而是習慣于在人機問答中構建個人認知體系。
更為深刻的是,大學的核心價值同樣面臨重大挑戰。當優質教育資源觸手可及,當個性化學習路徑比標準化課程更加高效,學歷認證必然被能力驗證所取代。大學的未來,要么在智能化浪潮中涅槃重生,要么在時代洪流中黯然退場。
在這場涅槃與重生征途中,傳統教育體系和模式將被顛覆。這個進程將見證人類能力價值、認知智慧的重新定義與再覺醒,以及人的主體性在人機分工的進化中如何得以保持和發展。
(一)人才評價標準將徹底改變
現有人才評價體系構建于知識稀缺時代,其評價維度主要包括:學歷層次作為知識積累的標識、考試成績作為學習能力的量化指標、專業證書作為技能掌握的憑證、論文發表作為學術水平的體現。這套評價標準在過去兩個世紀中有效支撐了教育體系的運轉。
然而,人工智能正在系統性地解構這一評價范式的存在基礎。當機器可以通過深度學習掌握人類知識體系,隨之生成高質量學術論著;當人工智能的智商正在超越人類時,傳統評價體系所依賴的評價標準正在失效。
人機分工時代,人才評價標準將呈現出兩個主要維度。
一是人機協同能力。這是人類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能力要素,其核心是人與機器的協同,一方面表現為駕馭機器的能力,即能夠正確認知、使用、引導并改造機器;另一方面表現為協同創造創新的能力,即實現增強智能的構筑以及自我的超越,從而產出超常成果和價值。
二是人機分離能力。即在脫離機器后,仍保持人所特有的本質,保持獨立思考、學習和生活的能力。這一維度強調人的主體性原則,是防止人類被異化的關鍵。
由此構成智能時代人才評價的“二維標準”,前者標識出個體能力發展的空間上限,后者則劃定了人類發展的安全底線。未來人類行進的軌跡,將在這兩條線劃定的空間里翱翔。
這種評價維度的轉變已在當前就業市場得到初步印證。根據微軟與領英聯合發布的《2024年工作趨勢指數年度報告》,人工智能技能正迅速成為雇主篩選求職者的重要標準。報告顯示,66%的企業領導者表示不會雇傭不具備人工智能技能的候選人,71%的領導者更愿意雇傭經驗較少、但具備人工智能技能的候選人,而不是經驗豐富、但不具備人工智能技能的人選。
這一現象深刻揭示了人類正從現有的自身能力,朝著人機協同的能力需求轉變。
(二)人的認知模式正在快速改變
當人工智能深度介入知識生產時,人腦與機器共舞,人類的認知模式和路徑將從被迫建構轉向主動接受,從過程建構轉向結果認定,從深度思考轉向表層處理,從主體思維轉向機器外包。這一系列的改變將對人的主體性原則產生根本性沖擊,從而導致人類逐漸退化。
人的認知理念被顛覆。當人工智能在數秒內從幾百篇文獻中生成文獻綜述,當大語言模型向世人展示其“無所不知”的風采時,知識傳遞的方式已悄然發生根本性變化。傳統的線性認知鏈條正在解體,人們跳過實踐體驗和獨立思考,直接獲取人工智能預處理的“知識成品”。最終,以上事實導致人類不再系統性儲存知識,而是被迫轉向元認知能力培養。
人的認知過程被顛覆。當學生繞過“溫故而知新”求教人工智能,研究者依賴人工智能生成文章著作,藝術家依靠人工智能創作作品時,將會存在短期認知增益掩蓋長期能力喪失的危機,在短暫驚喜和愉悅中,人類的學習動力和能力開始退化。
人類面臨從一手經驗到二手知識的學習異化。當人們習慣于人工智能的知識投喂,便會逐漸喪失與原始知識的直接對話能力。更為令人警覺的是,人工智能帶來的幻覺與信息污染的疊加,將導致人對真偽的辨別變得越來越困難,人類正在失去其認知的基本錨點。
(三)高等教育形態將被全面顛覆
當人工智能的能量正在聚核時,傳統教育與人機分工時代的教育需求之間,已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結構性錯位。
教學范式滯后。當大語言模型能夠在毫秒間檢索、整合并生成跨越所有學科領域的知識時,大學課堂上的教授們卻依然照本宣科;在知識獲取成本趨近于零的時代,大學仍將學生視為知識容器,沿襲著工業時代的“填鴨”方式喂養;當知識的積累由線性轉向非線性模式之時,大學仍然按部就班沿著既有路線前行。這種時代錯位,暴露出一些大學面對巨變時的遲鈍與保守。無論教育主管部門如何憂慮并不斷督促,出臺了一系列相關行動計劃,但我行我素者仍大量存在。
知識體系滯后。長期以來專業細分所形成的標準化流水線培養模式,以課本為中心的知識講授形式,課程中的知識點和內容嚴重滯后于未來所需,與人機分工時代所需的跨界創新能力、人的肉身個體模型與機器大模型結合能力的要求間形成嚴重脫節。
學科專業設置調整機制僵化。過于涇渭分明學科邊界的劃分,給學科間的交叉創新與融合發展套上了沉重鐐銬。調整周期長、阻力大,程序復雜,早就是不爭的事實。新興領域難以找到學科歸屬,嚴苛的學科歸屬要求和專業定位扼殺了不少學生的創新能力。過度強調本學科的培養標準與學科規范,導致培養體系過于機械,跨學科融合所形成的創新成果難以得到公正評價。
教師角色的轉化行動遲緩。不少教師仍在扮演“知識二傳手”的角色,用“昨天”的認知教授“前天”的知識、培養“后天”的新人。面向正在到來的教育大變革,有的教師看不見未來或不愿面對未來,有的能看見未來卻無法應對。面對學生使用智能模型,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禁止使用。當知識的半衰期以月計算時,許多教師還在守護著泛黃的講義。
人機分工時代,“元認知”“Trans-框架”等思維層面的培養與強化將極為重要。集體化的學習方式將被個性化和興趣集群化的方式取代,現有的學習時空邊界將被改變,不再按照標準化的學習進度,而是根據個體認知的“微憶體”發展水平靈活調整!拔⒄n+知識圖譜+自適應學習系統”的教育創新模式或將遍地開花。新的科研范式即將到來,科研手段、路徑面臨重大變革,這也將給高等教育模式帶來深遠的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看,人工智能讓所有高;氐酵黄鹋芫上。因此,高校必須咬緊牙關、爭分奪秒,主動踏進涅槃之路。在歷經無數次陣痛之后,我們終將迎來教育的重生。
三、堅守與重構,未來高等教育的破局之道
當下,人工智能正在進入技術發展的狂飆期,F今的高等教育模式已經難以適應未來,這一點已逐漸形成共識。隨之而來的是,大學也面臨前所未有的質疑:大學是否還有必要存在?
與此同時,“文科無用論”更是甚囂塵上,甚至有人預測,哲學、文學、歷史以及藝術創作等專業將快速退出歷史舞臺,諸如此類的論調開始蔓延,讓不少師生陷入迷茫。
筆者堅信,大學的存在價值無可替代,必須長期存在,也必將長期存在。它承載著人類文明傳承與創新的使命,是理性批判的熔爐、人文精神的燈塔、倫理共識的塑造場。
在這場前所未有的歷史進程中,大浪淘沙,部分高校將退出歷史舞臺。可以預見,不遠的將來,守舊者汰、創新者勝、應變者強,留給大學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高等教育將快速進入重構期,學科壁壘消融,文工邊界逐漸模糊,專業界限將被打破,單一的班級組織形式被多元取代,知識生產轉向問題驅動,知識傳輸轉向思維訓練,非線性學習方式取代線性學習方式,本碩博三重梯次結構將融為一體,教師的職責由傳道授業解惑轉向價值引導和知識架構,大學由知識輸出場變為思想源發地,高等教育由此進入精英引領時代。
當下,大學的重點任務是怎樣培養能夠適應“人機分工”時代的人。筆者認為,只有具備獨立人格和相對完整知識體系,并且還能熟練駕馭人工智能的人才能應對未來。因此,獨立人格的養成、相對完整知識體系的建構以及人機協同能力的培育將是大學培養人的三大著力點。三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如樹之根、干、枝,構成有機整體——獨立人格是根基,確保人在技術洪流中保持主體性;相對完整知識體系是主干,支撐起理解世界的認知框架;人機協同能力是枝葉,接受陽光的哺育。
這就是大學的堅守與重構之道。堅守,是對人格塑造和價值培育的堅守,是對相對完整知識體系建構的堅守;重構,是教育理念、模式和方法的重構,是對教育體系的重構。唯有在堅守中重構,在重構中堅守,大學才能在人機分工時代找到破局之道。
(一)獨立人格的養成
在人機分工時代,人類面臨的最大挑戰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主體性的讓渡,由此導致存在價值和獨立人格的喪失。因此,獨立人格的養成和保持,是應對這一挑戰的首要任務。
正確價值觀的確立是獨立人格養成的根基。隨著科技的突飛猛進,樹立并堅守正確的價值觀將變得前所未有的重要。高校“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在人工智能時代被賦予了新的豐富內涵與責任使命——不僅要培養學生的健全人格,更要在人機協同中確保人的主體性不被技術邏輯消解,從而使人類社會在科技浪潮中始終保持人性的光輝。
獨立思考能力構成獨立人格的認識論支撐點。在算法推薦、智能決策日益普及的背景下,“思考外包”成為常態,長此以往,人將滋生思考惰性,從而導致思維能力退化。因此,保持人類思維的獨立性成為維護人類主體性的關鍵防線。大學教育應設置“AI禁區”,強化元認知訓練,建立個人知識圖譜,明確人工智能使用的邊界與原則。
批判精神貫穿獨立人格養成的全過程。人機分工時代,保持對算法偏見的敏銳察覺力、對科技應用的審慎質疑、對社會影響的深度反思顯得極其重要。只有具備批判精神,才能做到抵御算法操控、挑戰算法霸權、破解技術黑箱、揭露數據偏見、抵抗數據傲慢、防止倫理失范,確保人類社會有序前行。
是非觀與分辨力是獨立人格的價值底色。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正在演繹一個多彩斑斕的世界,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內容真假難辨、價值模糊抽象。因此,大學要重點培養學生的價值分辨力,樹立正確的是非觀,并在多元價值碰撞中淬煉判斷力。
審美能力是獨立人格的綜合體現。正如馬克思指出:“動物只是按照它所屬的那個種的尺度和需要來構造,而人卻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懂得處處都把內在的尺度運用于對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睂徝滥芰σ彩侨祟愒谌藱C分工中的獨特優勢。在人工智能批量生產同質化內容的時代,培養學生的審美能力是守護人類精神獨特性的關鍵要素。在文化趨同的數字洪流中,需要引導學生辨識主流價值,保持超越數據邏輯的原創表達,將情感共鳴轉化為人工智能無法復制的創造力,抵御因科技進步而導致的“文化沙化”。
勞動能力是培養獨立人格的實踐基礎。在人工智能替代人工勞動的背景下,培養學生勞動能力具有不可替代的戰略意義,將極大地提升學生的具身認知。馬克思、恩格斯將勞動確立為人類本質,指出它是“整個人類生活的第一個基本條件,而且達到這樣的程度,以致我們在某種意義上不得不說:勞動創造了人本身”。這一定義表明,勞動是一種讓人真切體驗創造過程、感受改造世界的具體力量。通過勞動教育,學生在改造世界中體驗主體性,在創造活動中確認人的獨特價值,在集體協作中培養合作精神與社會責任感。
(二)相對完整知識體系的建構
在人機分工時代,保持人的主體性是人類同自然界相處、同機器相處的基本原則。若要達成這個目標,除了以價值塑造為核心的獨立人格養成之外,作為個體的人,必須形成人所特有的正確世界觀和方法論。那么,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建構就顯得至關重要,這是未來人和機器相處的底氣。
首先是擁有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是一個人是否具備判斷力的基礎。在算法推薦、信息繭房的環境中,缺乏相對完整知識體系的個人只能盲從并最終躺平。
其次是抵御碎片化的防線。大語言模型的“知識”本質上是基于統計的模式識別,人必須學會如何向大模型獲取知識以及獲取什么樣的知識,不僅“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一個不具備相對完整知識體系的人,只能在碎片化的知識獲取中,形成一知半解的世界觀。
最后是人機協同的前提。未來人機關系是協同而非替代,這要求人類具備足夠認知深度,才能有效管理和引導人工智能系統。這里所說的“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主要指一個人正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形成所需要具備的基礎性知識體系。大體包括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的基本知識,人類社會和大自然運行的基本規律,以及人類認知世界的基本方法。
支撐知識體系的基礎是文字語言和數理知識。文字語言是人類文明的載體,其決定思維的精確性和表達的有效性;數理知識則是構建世界精確解碼體系的基礎,培養邏輯推理能力和實證能力,兩者如地基般不可或缺。
地基之上,相對完整知識體系的建構是一個系統工程。整個過程,可以理解為將人作為一個“肉身模型”進行“語料庫”投喂的過程。人的“語料庫”搭建是一個極為特殊的過程。這個過程必須從最基礎的“1+1=2”開始,通過系統課程架構、嚴格的思維訓練、深度文本閱讀與思考以及大量的語言和文字訓練,逐步建立起概念體系、邏輯框架和價值體系。整個過程只有更好的方法,沒有捷徑。
需要指出的是,知識的終點不是知道,而是理解,并在此基礎上轉化為可以指導實踐的智慧。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是一切的基礎,沒有“知道”就沒有“理解”,“轉化”更是無從談起。
高等教育如何給學生構筑起一個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這是當下必須破解的一道大題。筆者認為知識體系的建構可通過“大通識教育+小通識教育+專業訓練”的模式來實現。大通識教育著眼于掌握跨學科的基本原理與思維模型,系統構建基礎知識體系,具體由學校層面統籌;小通識教育通過深化專業領域的基礎認知,幫助學生尋找和把握專業方向,在把握未來中尋找自己的位置,具體由院系層面統籌;專業訓練則依據專業發展的基本規律,完成掌握專業的基本技能要求。
教師的角色在這個過程中必須有根本性轉變,由“知識傳授師”轉為“知識架構師”和“能力測試員”,更強調因材施教,根據每個同學的不同特點對其進行個性化的知識架構設計。至于每個知識點的解讀和獲取,則交由大模型去完成,完成的結果及成績則由老師來評判。
知識體系的建構最終落腳于個體的獨特性塑造。在基礎知識體系之上,每個人要按照自身興趣與專業方向構建個性化知識體系。但語言能力、邏輯能力和文字表達能力是人的基礎性能力,任何時候都必須掌握。語言能力是思維的載體,決定了認知的廣度和深度;邏輯能力是思維的骨架,確保推理的嚴謹性和論證的科學性;文字表達能力則是前兩者的綜合外化,體現在將復雜思想轉化為清晰文本的能力。
至此,相對完整知識體系建構與獨立人格養成形成了一個相輔相成的整體,是高!霸鯓优囵B人”的必然選項。一個擁有相對完整知識體系加上擁有獨立人格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具備同人工智能和諧相處的基礎條件,確保在“人機分工”時代人類能夠保持其主體性地位。
(三)人機協同能力的培育
人機分工時代,人機協同將產生推動社會發展的核心生產力。人機分工的本質是人機協同創新,人機協同能力將成為一個人的核心競爭力,舍棄人工智能,相當于在信息化戰爭中持冷兵器作戰。因此,高等教育必須以積極態度擁抱人工智能,全面培育學生的人機協同能力。
正當人們驚嘆于智能科技的突飛猛進之時,不僅人工智能技術本身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如何界定機器與人的關系也成為不可回避的熱點。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人工智能作為人類的工具廣泛地應用于各行各業。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人工智能已由人類的工具轉變為助手,又在一夜之間,成為人類的合作伙伴。人們驚呼,按照這個邏輯和速度,人工智能會不會成為人的“主人”呢?
由工具變為助手,人工智能在促進社會進步的同時,還大大拓寬了人們的視野和思路。而由助手變為伙伴,將極大地影響和決定社會發展的進程。盡管目前人工智能還只是一個雛形,但“小荷已露尖尖角”,毛澤東同志曾經說過:“當桅桿頂剛剛露出的時候,就能看出這是要發展成為大量的普遍的東西,并能掌握住它!睍r不我待,高等教育必須按照教育部的要求,提前謀劃,及早布局。當人和機器真正構建起伙伴關系的時候,人機分工時代將隨之而來,它將深刻改變整個社會形態和人類文明的進程。高等教育的使命就是用教育的力量守護人存在的價值,在保持人的主體性的前提下,和機器協同創新,共創人類文明的未來。
但我們也不能不看到,在人和機器的相處中,機器有可能成為“主人”,至少成為一部分人的“主人”將是不爭的事實。不少人將被躺平,成為機器的附屬品。到那個時候,現實世界將存在三種人:人、人形機器人、“機器人形人”。“機器人形人”有可能成為社會發展的負面人,由此形成人類社會有史以來所面臨的最大生存危機。大學的責任,就是防止“機器人形人”的大面積出現。為此,高等教育必須做到以下幾點:
首先,必須深度了解人工智能的優勢和不足。理解人工智能的發展歷程、技術原理、應用場景和發展趨勢,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在人機協同中占據主動權。
其次,必須明白人的優勢和角色定位。與機器相比,對世界的深度理解能力、系統分析能力、統籌規劃能力與戰略思維能力,以及道德檢驗、具身體驗、價值評判、文化審美、家國情懷等是人類的核心競爭力。
最后,必須看透機器的本質。要深刻理解算法背后機器的運算機制,以及其中隱藏的危機,明白算法的本質,及其可能給社會帶來的傷害。對人工智能的生成結果采取批判性吸收,從而引導科技向善,做到“人文為體,科技為用,倫理為法”,推動人與機器、人與人之間達到新的平衡,促使人工智能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穩定力量。
當前,西方一些技術加速主義者更激進的愿景是“人機結合”,通過對人工智能及其配套硬件改造,采用人機接口等方式超越人類機體的極限。這種路徑將徹底摧毀當前人類所獨有的生理特征,必須引起全世界人民的警醒。
面向人機分工時代的高等教育變革,不僅是對科技發展邏輯的主動順應,更是對人類文明發展方向的深刻思考和把握。獨立人格的養成、相對完整知識體系的構建以及人機協同能力的培育,三者之間相互促進、相輔相成、渾然一體。只有在充分保持人的主體性前提下,人類才能在人工智能時代的未知世界中真正實現與機器的和諧相處,高等教育也將在這一史詩般的涅槃中重獲新生。
四、結語
人工智能如同橫亙在人類文明面前的一道天塹。此岸,是農耕文明、工業文明和信息文明依次更迭下塑造的既定秩序;彼岸,是智能文明開啟的通用人工智能所帶來的未知圖景。
通用人工智能還遠嗎?也許5年,也許10年,也許更長,但這都不重要,因為它遲早會到來。那時,天塹將變得漫無邊際,且持續蔓延,沖刷著世界上每一個文明的根基,重塑著全球每一種價值的內涵。
四處奔流的巨浪將很快把“此岸”淹沒,人類也會第一次被集體趕到同一條船上。這艘船,把70多億人的命運捆綁在一起,休戚與共,人類命運共同體全面形成。無論膚色、語言、信仰如何不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獨善其身,沒有任何一種文明能夠置之度外。人類唯有攜手共渡,才能共同抵達智能文明的“彼岸”。
眼下,一場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綜合國力競爭正在全球展開。在這場競賽中,誰能順應時代的發展要求,率先構建起適應人機分工時代負責任的教育體系,誰就能在未來文明格局中占據主導地位。這是教育的責任,也是國家的責任,更是全世界人民的共同責任。在這場持續的狂風驟雨面前,沒有發達與落后的不同,也沒有富貴與貧窮之分,更沒有零和博弈,只有人類文明根基遭受嚴峻挑戰時的共同應對。
站在歷史之河的渡口,我們希望看到的,不是人的終結,而是人的新生;不是一個文明的終結,而是一個新生文明的開啟;不是各國的競爭,而是全球的協作。世界人民只有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為帆,以美美與共為槳,以天下大同為舵,才能駕馭這艘承載著全人類命運的方舟,穿越人工智能的歷史洪流,駛向人機共生、文明共榮、命運與共的未來彼岸。